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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像是在簽離婚證書一樣,今天在茱莉亞(學生事務主管)的「見證」下,簽了學生的休學申請表後,我心裡是很沉重的;雖然表面上很鎮靜,表現得若無其事;但我已經身心俱疲。心想著,上帝啊!我已經盡力了,就把這個學生交給您吧!但另一方面,心裏又很任性地想者,可以就這樣「銀貨兩訖」,再也不用管吧!是不是可以開心慶祝一下,終於可以解脫了?我就像是魔戒裡面的那個咕魯(史麥戈);理智告訴我,我是解決問題的勇者,我這樣做是對的;但另一方面,我真是希望她休學以後,就別再回來了,因為這樣對雙方都好!

 

其實學生有心理健康的問題,老師的壓力也不小,我沒被這一陣子來亂七八糟的教學及行政壓力搞瘋,也會被這個不肖學生給氣瘋。猶記17天前的那個禮拜五,國良(第二指導老師)被芮瑪問的問題給搞到「抓狂」的樣子,讓我印象深刻。一向有名醫風範的國良,為了解釋芮瑪心中繞不出的基本問題,激動地寫白板、用哲學譬喻、還跪趴在桌上畫圖解釋、最後還是忍不住抓掌放在頭上,宣洩情緒!而我在會議中一直隱忍,直到國良走後,還繼續地想把她的任督二脈給打通,沒想到她的一句:「我現在很累,沒法思考,可不可以下禮拜再講!」,把我快氣瘋了!我馬上說:「我下禮拜很忙,不見得有空!」

 

我的時間表確實排得滿滿的,但經過一個週末的沉澱,我還是答應在週二上午,於另一個博士生會議前,見她一個小時。問題是,她還是在問基本的問題,我不禁開始想,她真的像瑞秋老師說的,智力不足以念博士嗎?還好,我是抱著「做公德」的心態教她,所以還是「保持微笑」。只是,一個小時的時間到了,另外的博士學生和共同指導的同事在門外等,我也不得已,得要趕她出我的辦公室。我還記得她像是「快溺斃的人抓到浮木」一樣,一點也不想離開的表情;讓我又氣(氣她像「扶不起的阿斗」),又於心不忍(沒辦法,我是「白雪公主」,天生心軟)。

 

據其他博士生說,芮瑪自從與我開完會後,就離開辦公室了。週三一整天,沒有人看過她。週四上午,我收到她一封信寄給我和瑞秋老師(竟然寄給內審老師,卻沒寄給第二指導老師),說她過去兩週以來一直有焦慮及恐慌症的症狀,無法繼續工作;所以她去看了家庭醫生及學校的心理諮商師,家庭醫生說她必須停止工作,直到身心狀況完全恢復為止,所以她不能如期繳交「補考」報告了!

 

這一封沒頭沒尾的信,「炸」得我頗為生氣。因為芮瑪並沒有說要遲交報告多久,也沒有一些策略性的說明。好像是賭氣地說:「本姑娘不玩了,你們自己辦著辦!」,非常不負責任!她到底期待我要說些什麼?但忙碌的我,根本沒法回應;只能先「擺著」。直到中午,瑞秋老師質問我,到底這個學生「意欲為何」?我無法回答。我請教瑞秋老師該怎麼辦,她事不關己地說:「不知道,我以前又沒處理過!」的確,這關內審老師什麼事呢?依她的職責,只需要評核學生的學術表現罷了。

 

所以,我花了許多時間,找到了博碩士教研委員會主席(緯閣),和他在電話中詳談了好久。這位平常對社會學研究有偏見的主席,卻是出其意外地表現支持、並幫我理解學校的程序。收先,因為這封信也寄給瑞秋老師,他誤以為是一位之前懷孕的埃及學生(由我當內審老師的薩荷),我說不是;他又問那是不是那位與莫瑞有心結的學生(我與莫瑞共同指導的愛咪),我也說不是;於是我由今年六月我與芮瑪的衝突說起,到最近的現狀。緯閣聽完後就說,這個學生聽起來很「激進」(aggressive),所以建議我必須和她保持點距離。我好訝異,在與芮瑪的總總事件過程中,這是第一次有人建議我要先「保護自己」,真的很窩心。

 

接下來,緯閣又問我,這個學生「升級」了沒?我說,還沒有,她的第一年評核未過,所以需要「補考」,期限是在十一月一日。緯閣驚訝地說,他對這個「再次評核」的期限很意外;因為,學校規地「再次評核」必需在第一年結束前(九月底前)就要完成,最多拖一個月(十月底),怎可能訂在十一月才評核?我無言了,雖然我知道原因(因為芮瑪堅持在八月到九月放年假回家,所以無法準備評核的報告),但我只回答說這是內審老師(瑞秋老師)與學生的協議。當然,當時我正在台灣放年假,第二指導老師(國良)沒有堅持在九月底前完成評核,也算是失職。

 

緯閣又問:「這個學生平常表現如何?」我說:「我對她的表現一直不滿意,我曾在她的月報告中,直接指出她的進度緩慢;因此她對我非常不滿。在六月份時,控訴我對她很負面又不公平,所以我們的關係開始很緊張。」緯閣又問我:「你是否曾把這些問題,寫在一年兩次給她政府(獎學金贊助者)的報告中﹖」我說:「是的!」緯閣立刻稱讚我說:「做的很好,這是對的!」我當場很感動,有感而發地說:「緯閣,你知道嗎,自從事情發生以來,所有的人都怪我太誠實及直接,從來沒有人肯定我的做法;但你是第一位稱讚我『誠實』的人!」緯閣說:「過去也常有國際學生表現不佳的案例,但是指導老師通常為了保住學生的獎學金,都『掩藏事實』,只寫好的,而未反應事實。直到問題嚴重了,通常都鬧到不可收拾。所以,你誠實的作法才是對的!」

 

這真的是與國良之前教我的那一堂「委婉圓滑」的課大不相同啊!不過,緯閣與我都很認同芮瑪尋求專業醫療人員及諮商的協助,這是個好跡象。對我來說,真不知道她的「心理健康狀況」到底是「博士研究進度不佳」的因還是果;但是,如果一切都可以「心理健康狀況不佳」來解釋(歸諸於疾病),也許我心裏就會好過一點。至少對於她過去種種不合理、激進的言詞或舉動,似乎就有原因來解釋了。就像我對自己母親的失序狀況,都是用「她心理生病了」來看待,似乎生病的人就值得同情及原諒。

 

不過,緯閣也告訴我,在還沒看到家庭醫師及學校學校的心理諮商師的信之前,我們只能就學生的自述判斷。學生說過去兩週才有這種現象,並不代表她的長期表現受疾病的影響。在這種特殊狀況下,若學生只是要延緩「再評核」的期限,依常規,頂多只能延遲報告繳交一個月。但是這個學生早該升級了,再拖下去,學生可能會被學校「退學」,所以,最好的方式,還是請學生自動申請「休學」比較保險。至於休學期限、休學對學生簽證的影響、以及對於她的獎學金的影響,都需要向國際學生中心請教。我聽完以後,心裡又一沉;知道芮瑪絕對沒有想到後續的這些事情,而不論誰去告訴她這件事,都挺棘手、又不討喜的。所以,我先將緯閣所說的重點記下,寄給國良,希望在回覆芮瑪前,和國良約個時間討論。

 

當我的手機響起時,我正在圖書館,當下趕緊跑到圖書館外,隱蔽的地方接聽。訊號不太好,但國良還是保持一貫的作風,他首先糾正我,這些比較敏感的事,不要寫在電郵裏。我當場愣住了,我不是在「洩漏國家機密」吧?而且我也沒有寫任何不當的事啊?這些都是偉閣告訴我的「事實」及「程序」啊!國良又建議我,不要向芮瑪提休學的事,我們就扮演「生活輔導」的角色,希望她早日康復,但建議她去找秘書小姐去討論後續的程序。雖然我對國良的建議仍有疑慮,但是也只能照著做,因為在還沒有見到她本人前,我也不敢那麼直接地寫在信中。

 

忙碌的週一,當我像陀螺依像團團轉的時候,曾瞥見芮瑪出現在辦公室,她蹲在走廊牆角的怪異舉動,還蠻引人注目的;但是我急著趕去上課,也沒機會去和她攀談。週二,我因為前一週被系主任激到,任性地到倫敦參加一個研討會,所以也沒機會見到芮瑪。直到週三上午,發現芮瑪又寄了封類似的信,說她沒辦法繳報告,醫生建議她休息,但她不確定是否能回來繼續學業。我開始覺得這是「鬼打牆」了,這些信根本就是沒頭沒尾,沒幫助的。我真的受不了了,這事一定要有些決定了。

 

所以,我就打電話給秘書小姐翩卡,問芮瑪是否已被告知休學的程序。翩卡說她只是行政人員,芮瑪要提出休學,她才能執行程序。她委婉地說:「若指導老師不想負責,協助學生做決定,而只是把學生丟給行政程序,那是行不通的;而且教研委員會主席(緯閣)也需要被告知,必要時,緯閣需要介入主導決策。」我向翩卡解釋,緯閣已了解情況,且對這個案有一些建議。翩卡則說:「那你要把緯閣的建議寫下,轉給我備查啊!」我這才知道國良給的建議,可以讓自己不被批評(甚至沒有任何電郵可以追蹤),但是,他獨善其身的做法,是無法解決事情的;而身為主指導老師,這是我的原罪吧!該由我來扛這責任,所以我也寫信給芮瑪,請她來找我詳談。

 

而同時,我也請教安蒂絮及海倫的意見。部裏的博士後研究員安蒂絮真是位好人,不但打電話關心芮瑪,還讓芮瑪在她的宿舍待兩天,看顧著她的活動,卻也像媽媽一樣地「教育」芮瑪,糾正她的「公主」行為,並引導她的負面思想。我這才知道芮瑪的到多少人的支持,不僅是安蒂絮,我的另兩名博士學生珍及慕娜,也陪著睡不著的芮瑪在校園散步,給她支持。這真是一種偉大的情操!再花了許多時間了解這些情況後,也讓我放心,芮瑪暫時不會「搞自殺」,應該也不用通知宿舍導師了!而同事海倫也告訴我,不論我和芮瑪談了些什麼,都要有事後追蹤的信,寄給芮瑪及相關人等,一定要有憑有據。

 

雖然是個行程滿滿的週三,我還是見了芮瑪,談了一個半小時。從她短暫的專注力、頻頻地打哈欠、總是低頭皺眉不語、點頭式的前後搖晃,我看得出來,他的卻病得很嚴重。她說自己沒辦法睡、吃不好、也沒有洗衣服;而且沒有告訴家人她的情況。而每當談到重要的事情,她就開始呻吟,一直說她很累,沒辦法想;重複自言自語底說:「不知道該怎麼辦?」虛弱地像是要昏到的樣子;這真的是很嚴重!但看她這樣「林黛玉」式的虛弱,卻讓我忍不住想到過去,我媽媽每次逃避問題時,裝重病的樣子。

 

不過,我覺得唯一的好跡象是,芮瑪終於認清自己不能做博士研究的事實;但是她卻不敢告訴家人。因為芮瑪的父親拿家裡的房子抵押,當作她申請政府公費的保證,所以她害怕家裡的豪宅會被政府收回,家人會流離失所。當然,我想這是她太誇張了。她家豪宅的價值,想必遠超過這一年來她所花的學雜費及生活費。不過,穆斯林文化中,可能很難認同「憂鬱症」或「失敗者」這個名詞吧?這也許才是她無法向家人啟齒的原因吧?所以我當下決定她需要聽從醫師的建議,休息一下,並不想逼她對休學的事做任何決定。她離開我辦公室時,虛弱地坐在會客廳的沙發上,我問要不要我送她,或幫她叫計程車,她又說不用。所以,我只好讓她自理了!當天,我一直到下午兩點才吃了一些三明治。

 

隔天下午,芮瑪又進來見我,我想她已經知道,依著現在的病情,她已經可以得到大家所有的關注;我再忙,還是會接受她的打擾。她的氣色及精神看起來好多了,但我還是不太想開始與她討論博士研究進度的問題,建議她再休息一個週末。但她還是說沒辦法休息,不知道該做什麼?唉!我只好耐著性子說,可以四處走一走,看一看,還上網幫她找了到雪伍德森林的公車路線。拖拖拉拉了好一會,也和她談了一個小時。為了激勵她正向的思考,我都累壞了!

 

過了一個週末的沉澱,芮瑪看起來似乎又疲憊憔悴了一點,她還是不預警地闖入我的辦公室,並要求討論博士研究進度,我只好把她的四個選項:準時繳交報告、被學校退學、自動退學、及自動休學的意義、程序及後果分析給她聽。怕她聽不懂,還畫在白板上,解釋給她聽。她當然又開始掙扎,面露病容,我必須不斷停頓,確認她專注了,再繼續。掙扎了好一會,她終於確定了要休學。然後,我們就開始跑行政流程。

 

會議中,我阻止了芮瑪最後的泣訴,她說:「我從來沒想過這樣!我從小到大就一直夢想要念博士,我強要爸爸拿房子貸款;現在我的博士毀了,我的講師工作也玩了,我的人生也沒了...。」我反問:「為什麼?你沒有念博士,難道不能生活嗎?哪你的藥師執照是用來幹嘛的?你的父母會因為你沒有博士,就不愛妳嗎?你訂婚兩個月的未婚夫,會因為你沒有博士,就不愛妳嗎?誰說沒有博士學位,一生就完了?誰說所有的英國博士學位,都在三年內拿到?」她當場無言。我想,人貴自重,如果她自己要放棄,我又有什麼辦法?

 

對照自己在念博士的時候,也是非常痛苦。但我可以熬過來的原因,除了上帝保守及許多人的幫助外;我和芮瑪最大的不同,應該是我的心態夠成熟,也願意強迫自己適應環境,咬牙學習。回想起來,真是還蠻驚險的!回應週末淑惠姊(鍾淑惠牧師)在我們教會的講道(撒母耳記上,第二十六章),很多事情都需要勇氣。從最近這些處理芮瑪的過程中,我學到:說真話是需要勇氣、誠實面對自己的弱點,也需要勇氣、認真的解決問題,也需要用勇氣。而批評我的那些人,只是投機狡詐的人,並不是真正的勇者。但我也承認真正的勇者,不見得是永遠都幸運的,總是會有一些挑戰,也要額外擔當一些重任。我走過來了,我還是認為我是對的,願上帝眷顧我、保佑我,讓我能真正領受到平靜及安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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